今年,有两部汉语小说深深把我吸引了:《既生魄》和《南荣家的越》。 《既生魄》这个书名很古怪,用的是古代的一种计时单位,是月亮从上弦到望,也即新月到满月那段时间。相传,每隔百年,既生魄的光华能量在特殊时刻会让此时出生的生灵获得非凡的禀赋和灵异。 《南荣家的越》则是托了一个被害家族的公子之口,南荣靖桑的亡灵之口讲述了八九百年前宋、金、蒙古并存时期一个跌宕起伏、千难万险的个人故事。 这两部书的作者都是张广天,前年我拜读过他的《妹方》,写小文推荐过。 张广天的小说是我这几年读到过的最好的小说,不仅仅是国内,我说的是世界范围内这几年我读到的小说。 让复杂、多维、多学科进入到叙事中,让各种文体在叙事中形成宽阔的结构而递送完美的阅读给人间的眼睛,这是张广天小说的神奇布局。 这样的布局也完整地表达了他的文学态度。 从前年的《妹方》,到今年的《既生魄》《南荣家的越》,三部内容庞杂、名字古怪的小说真的让人从智力上、审美上非常享受,一边捧读一边回忆思考以往的阅读经历,感慨颇多。 张广天的小说和绝大多数曾经名著过的小说写法上大有不同,或者说张广天野心极大,至少,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的小说写作到此,算是有了很实质性的探索。他的这三部小说加上他之前出版的学术著作《手珠记》,完整地打开了一个作家的格局,和某类作家一本书定天下的情况完全不同,张广天下笔之前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文字系统和审美体系,从知识的独立性、文字的原创性来确认也可得到一个基本的结论,这是一个作家多年的思想探索和多年的功力积累的结果。这不是一个普通作家仅凭终身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成就。 仅以《南荣家的越》为例,书中主角南荣越出生坎坷,后来投奔北方抗金义军,被俘后成为金国大将军,与新兴的蒙古军作战又被俘,又成为蒙古元帅,其足迹覆盖南宋、大金及蒙古人作战区,见识了花剌子漠、斡罗思、神圣罗马帝国,涉及了上述众多区域的史地、宗教、甚至方术和美食等等多样化的文化,他辅佐了成吉思汗、窝阔台、贵由、蒙哥四代君主,见识了东西方第一次深度相遇的奇特景象,而这一切却都是他的父亲南荣靖桑的亡灵之眼摄入的。在广阔的叙事空间中,作者能随意捕捉到精准的抒情时间,这也根本就不是哪个写手能搞定的,想象力的冒险,心理学的勘探也不是普通的书写可以收拾住的。 阅读应该是和品酒差不多的,一定要找可靠的好酒,酒的天生丽质加上时间的酝酿才会获得丰富生动的感觉。是的,好的阅读就是品喝人生美酒,这样的品尝有时能碰见命中的我们甚至命外的我们。 摘一段《南荣家的越》中文字,虽为亡魂论书画,也聊表我读作者书的一点感受: “仙境是一首歌,故国永存其间! “这又令我想起那把聚骨扇,故国或又如扇,如长卷。征战、营建、易主、朝代更迭、层层叠加,垒起这万里明媚江山;江山有形无神,但美人金莲芳足开山陵、沧海,则艳盖都城,成象应天;诸夏共生繁枝,诸虏夷入中国而化胡为华,如今结出的果子,内里还蕴藏着种子,纵伐其干,连根拔起焚之,不过毁其表壳,根蒂却不失。落花犹似坠楼人,此一刻,须踏遍多少千山万水方可抵达?但抵达,则永不去,留存心中,不随着时光褪色,反因着岁月而深钤细铭。功名兴旺皆寒热往来之征,生死情仇都为了品秩极高之寒。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行千里不行千里,都已具其德。是故,徽庙不为珍宝、礼器失而动声色,不为家国、朝堂碎而惶恐,只为书画、典章遭虐夺而长叹。 “衢断宇倾不足惜,长歌于胸,长卷于握,直就前行不回头,天于苦海中慰我以诗画。长夜漫漫不见晨曦,入得诗画来,走一遭,不枉此生!”(作者 李亚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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