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儿错过了你》这一感性的书名,源于作家张辛欣1981年发表在《收获》杂志上的小说,小说叙述了一位女电车售票员一次擦身而过的恋情。而北京中间美术馆策划的这本合集,由洪子诚、刘鼎、卢迎华担任主编,邀请不同领域的创作者、研究者们回溯他们“曾经错过、差点错过或认为不应该错过的文本,它们曾经、正在或可能对他们的思考与创作实践产生潜在的、深刻的,甚至是根本性的影响”。 然而如果不是像小说主人公一样错过了主体能够明确感知的爱情,无论是文本、画作还是影像,那些能够被叙述和呈现在合集中的,实际上全都是作者关于邂逅和相遇的描述与回忆。包括钱理群、翟永明、西川、孙郁、格非、王家新、娄烨、王璜生、丁乙、赵川在内的29位作家、诗人、艺术家和研究者(他们大部分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交出了自己的答卷。所以本书的所谓“错过”,实际上更是以读者为主体的——通过阅读,读者从他人的“遇见”中发现了自己的“错过”。 诗人翟永明在弗里达故居,摄于 2006 年
由艺术机构发起的这一广泛约稿,显然更符合当代艺术领域的策展思路。三位主编在序言中这样阐述他们的初衷:“从中国20世纪艺术史上看,文学、史学、电影、美术、戏剧等领域一直存在相互观照、启迪的关系。不过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学术上专业化和规范化的趋势使各领域之间的学者、创作者鲜有机会交流,失去了借重彼此的宝贵机会:这种‘错过’无疑是一种损失。”因此本书的供稿人们——他们此前恰好集体经历了文学艺术上大开大合时代的启蒙和其后全面专业化的过程——也通过此次策展的成果相遇了。 事实上,书中比较精彩的内容也正是跨专业、相对业余的部分,至少是跨越了学术界的细分专业。比如两位北大老师,从事诗歌批评的姜涛选择了废名的小说《莫须有先生教国语》,研究丁玲、赵树理的贺桂梅写了冯至的《里尔克——为十周年祭日作》。姜涛提到,正是由于长期身处诗歌圈,在收到邀约时才特意避写诗人,以免束手束脚;而贺桂梅虽然主攻中国现代文学,但冯至一直是她“不太舍得写进论文”的人物,《冯至四十年》是她的枕边书,而学术的语言“会抹掉许多个人感受”。诗人翟永明写了女画家弗里达·卡洛如何激发了她的创作,她如何在弗里达故居“蓝房子”中找到生活的激情、坚不可摧的意志和面对世界的想象力。毛尖写了她“每每提起都容易情感失控”的金庸,写他们这一代在青春期如何用肉身与金庸小说中的人物碰撞,并让他们成为自己动荡青春的注脚。对金庸的回忆也引发了本书的同时代作者们的响应,作为影响了几代人的超越了个体的文本,金庸是书中显得独一无二的集体“心灵事件”。在一个感性书名的指引下,本书的许多作者都诚实地交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文本”,而不是出于职业惯性仅仅分享一些符合身份的研究成果。读者还是能够从这些或友好或枯燥的文字中,看到久久萦绕在创作者心中的对个体生命而言举足轻重的认知体验。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截图,娄烨在电影中搬演了刘铮作品中的场景和形象
在全书所有的分享中,导演娄烨关于自己与张志友《广州城中村》组照相遇的叙述,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最充分地实现了策展的意图。他不仅呈现和解释了那些照片,还展示了自己的工作方法,即如何在电影中尝试运用一种特别的视觉设计方式。2016年,在筹备《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时,娄烨想起早些年看到过张志友拍摄的广州冼村,由于电影故事背景和空间结构的需要,他很快决定将冼村作为拍摄的主场景。为了还原一个真实的冼村,接下来的美术设计就必须完成对现实的搬演,可是电影中故事的时代已经过去,照片便成了搬演的重要参照。除了《广州城中村》之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也搬演了吕楠的《精神病院》、刘铮的《千禧夜的两个富人》和李前进的《中国桑拿》,用这种方式,娄烨成功地呈现了它所记录的时代的政治和社会状况,同时“也记录了那个‘记录时刻’的政治和社会的多重复杂信息”。娄烨提供给本书的内容中,除了文字还包含了电影剧照及其所参照的原作的对比,令读者能够清晰地体认到电影所记录的现实与他们已错过的现实的交错关系。 如果中间美术馆的这次“策展”有机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展览或是拥有更加多媒体的展现方式,也许能更好地实现它跨领域、跨媒介的初衷。纯文本或静态的图文书形式,似乎已不具备足够的吸引力,也无法完全满足今天人们的认知需要了。正如本书“策展人”试图“重新建立曾经错过的交会点,重拾互相激发的美好时光”的希望,它本身也应更具探索性地走出专业化的窠臼,以更活跃的姿态出现在它希望触及的人群面前。 《我在哪儿错过了你》 洪子诚、刘鼎、卢迎华 主编 商务印书馆 2019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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